这样的故事让人听一听也惊心动魄。
就在这时,我突然收到一个名叫肖姣的女孩的信。
肖姣在信中邀我到她所在的青滩去走走,并且看看她任教的乡村小学。她说青滩已被葛洲坝的回水毁过一次,又被大滑坡毁过一次,但真正让其陷入灭顶之灾的却是即将进行的三峡工程的大江截流。她提醒我的话同父亲如出一辙:这个春天若不赶快行动,就会留下永远的遗憾。
肖姣还寄来一篇文章:
有一天,我坐在江边的乱石丛里,从天与山脊交界的地方,不时飘落着细细的冷雨。冷雨在兵书宝剑峡口凝成一片白云,宛如峡江的一席婚帐。婚帐撩开后,遥远的蓝天上,太阳异常灿烂。在晴雨不定的日子里,江水是一带无休无止的梦。一切都隐蔽在这寂静之后,只是偶尔才能见到不知何物在闪闪地点亮人们的视线。有阳光的时候,牛铃将两岸的峭壁,摇出一阵金属音乐的啸响。如同隆冬的冰封,在地下进行开裂。雨水纷扬之际,高大的白杨会发出春意的颤抖,像是南津关外人们嬉笑时候的放荡。岁月的无常,蜕化了山水的伟力,小波小浪怎能奈何怪石嵯峨的私欲。此时此刻,惊涛骇浪只能羞对甜蜜的拍打。这不是夏夜纳凉人群中的闲言絮语,也不是冬日火塘边冷清的唠叨和孤单的吁叹,这是高悬在最早一片古树新芽上那颗露珠的迸溅,因为一阵江风吹弯了树梢。我看着被扭弯的树梢顽强地直立起来,便忍不住要替被阉割过一次的峡江扼腕。峡江的血性哪里去了?峡江的刚烈哪里去了?豪情万丈、气贯长虹的峡江突然萎缩了,如同英雄盖世的豪杰被废了武功。听着江水的鸣响,我万分难过地以为那是深宫后院里大小太监发出的娘娘腔。阴云总算散去,爬高了的太阳拽出一大块蓝天,因为被雨洗过,蓝天有一种湿漉漉的洁净。稀疏的白杨树干,缠上一层柔软的光泽。一蓬蓬橘树很像峡江中,被航标灯照亮的礁石。阳光是水,是浪花,每打磨一次,橘树就变一次颜色,直到浓厚的墨绿变成一片片新嫩的叶子。一只岩鹰在山的空余之处翱翔,那样子已经是一种懒惰了。在整整一个小时里,它只是风筝般晃动摇摆,既没有俯冲,也没有飞天。那儿的气流无疑像它翼下的江水一样,终日悠然流淌,就如那个扶不起来的刘后主,一副乐不思蜀的神态。江水上居然还有一层桃花瓣片,这真是一种讽刺,就像给顶天立地的汉子,涂上些许粉脂。豌豆苗伸着龙须般的藤在风中寻找着什么;坡地上还有大片的一副沉重模样的蚕豆,那些永远也无法招展的紫色花,躲在厚厚的叶片下怯怯地眨着眼睛。各种植被在夏季涨水时留下的水线上方,叠成一道绿色的矮墙。水线下面,峡江裸露出黄褐色的筋骨,嶙峋的石堆扮成渴望的样子,最低处的几块石头已迫不及待地滚向有水的地方。从水线到水边,十几米高的地带,变成了不毛之地。这样的不毛之地绵延在几百里峡江两岸,江潮涨落,波涛闯冲撞,年年岁岁,才镂刻了这空前绝后的生命画廊。沿江眺望,顺坡行走,一股敬畏之情也镂刻在心上。感受着这肃杀之气,我没有衰颓的念头,也没有哀愁的缠绕。春天来了,水线的下面仍是声色不动,但那生机早就融入岩石深处。一只狗小心翼翼地钻出橘林,来到水线下面的光秃秃岩坡上。它站了一会儿,跷起后腿刚要撒尿,忽然改了主意,放下腿,一边跑回橘林,一边汪汪地叫着。片刻后,从狗的消失之处,钻出一头猪。那个傻乎乎的黑家伙似乎更聪明,它只是赶紧打个转,便逃也似的走了。后来,来了两只松鼠,它们趴在离水线只需一个蹦跶的一块石头上,瞪着四只黑豆一样乌亮的眼睛,好奇地望着四周。一只松鼠先从石头上溜下来,飞快地跳到另一块石头上,见无动静便叫了一声,留下的松鼠马上跳下来,跑向更远的一块石头。松鼠肯定是想去水边上,然而,它们只走了一半,便回过头来箭一样蹿进水线上的林草中。雾在江上升起来了。先是在水面上袅袅流过,到了前方的石岬,便被切割成一个个云卷,极像是下雪天,镇上来的那个河南人所卖的糖酥。几粒白糖往脚踏机器里一撒,转眼间就吐出一缕缕微细的线儿,用小棍儿一搅一挑,一团甜甜的白云,就浮现在孩子们的鼻尖上。上游的兵书宝剑峡,像一只出水恐龙,趴在那里张开大口,等着云卷一朵朵地飘过去,像小孩吃糖酥一样,将它们囫囵一下吞得无影无踪。这只太古老的怪兽终于吃饱了,它打了一个嗝,顿时一道浓雾喷薄而出,顺着峡谷,紧贴在水面上。那样的翻腾如果来一点点轰鸣声,便又是往日孔武的青滩,雄壮的峡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