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,拉斐尔对哲学家的描绘并非基于对他们真实样貌的了解。他描绘的其实是思考活动的画面,以表明人类的知识不仅有着极为悠久的传统,而且能够不断兼收并蓄,吸纳不同的观点——从伊斯兰学者阿威罗伊(Averroes,毕达哥拉斯上方站立者),到波斯先知琐罗亚斯德(Zoroaster,位于欧几里得上方),还有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之间的核心对话,都体现了这一点。亚里士多德为此后数百年的哲学发展奠定了基础,而柏拉图则认为现实只是神圣理想的一种反映,他的理论在不到100年前又被西方人重新发现了。尽管这幅湿壁画被人称为“雅典学院”,但画中场景更像是教皇尤里乌斯执政时期,由布拉曼特亲手设计建造的罗马城(这与拉斐尔也有些关联,因为是他向教皇推荐了布拉曼特):在一座罗马浴室里,点缀其中的雕像不是圣徒而是罗马神话中的阿波罗与密涅瓦[355]。正如达·芬奇在《最后的晚餐》中将耶稣的头部作为透视计算的中心,这幅壁画也将伟大人物柏拉图(外貌酷似达·芬奇)和亚里士多德置于远处石拱门的前方,背后的湛蓝天空中时有云朵掠过,它们轻盈缥缈,又变幻不定,恰如人类的思想。
拉斐尔这幅《教义辩论》堪称迄今为止最为复杂的人类生活画像:共有约52个人物簇拥在这片恢宏壮丽的舞台上,每个人各得其所,却又身份成谜,似乎寓意着整个知识世界的面貌。画面显然是经过缜密构思与精心规划的。但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之中,有一位并非画家最初计划中的人物:前景中有个人看似情绪不佳,用拳头撑着自己的脑袋,不去看自己潦草涂写的稿纸。他是画家后来添上去的。据说拉斐尔当时在梵蒂冈的几条通道开外惊鸿一瞥,在一座小礼拜堂的天顶上看见了一幅伟大而隐秘的画作。这座小礼拜堂是尤里乌斯的叔叔弗朗切斯科·德拉·罗维雷(Francesco della Rovere),也就是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(Sixtus Ⅳ)建造的。拉斐尔原本可能认为自己的湿壁画已属大胆的创意,但当他看到米开朗琪罗为西斯廷礼拜堂打造的天顶画后,才意识到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:那不仅仅是绘制在墙面上的一幅场景,而是在整个石砌拱顶上幻化出一大片繁复绚丽、激荡人心的画面,那是《创世记》全书的开篇,也就是宇宙万物的肇始时刻,即光明与黑暗的分离。所以,拉斐尔后来画上的那个人就是米开朗琪罗,拉斐尔唯一能做的,就是以此向他致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