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Three 试水
父亲告诉儿子:“我的父亲,你祖父谨慎了大半辈子,弥留之际千叮万嘱死后别让他沾水,不要化妆不许净身,还有邻里借了一把张小泉剪刀、一柄杭州王星记的檀香扇,别忘记要回来,”父亲继续追溯,“你祖父说,我爷爷,你曾祖父是个冤大头,脑袋瓜拧下来挂出去好当猪头肉卖的……”
儿子独自来到水库,大坝斜坡有四十级石梯,他蹲在最下面一级洗净双手,右手捏住鼻头一擤,鼻涕里有黑色炭屑,像琥珀里的某种低等昆虫。儿子想到祖父以及曾祖父,想象祖父虚弱地躺在夏天的竹床上,嘴唇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,只好抬起同样哆嗦的右手,抱成哆哆嗦嗦的拳,比画了一个扇风的动作,然后伸出食指中指,哆哆嗦嗦地一剪,再一剪。父亲看懂了,凑到祖父耳根破译:檀香扇、剪子。生无可恋的祖父哆哆嗦嗦吐出最后一口气,瞑目了。祖父发现前方不远有个人涎着脸在等他,瞪了一眼,眼熟,第二眼就想起来了。那人搀住祖父的右手臂,“吾儿啊,你就在这里陪我啦……”
儿子的想象全凭父亲的一面之词,死无对证。今天是父亲五十岁生日,一个月前就在会宾楼订了六桌寿宴。可以预见,今夜的父亲会是天真、忧伤以及风趣的,尽管在儿子看来,那是一种过时的故作幽默。在酒精的作用下,父亲的眼睛光彩夺目,从布局分析谈到战事预测,父亲俨然一位德高望重的军事家,话题转到当红女歌星身上,父亲改用各种生殖器官的学名来辅助他的品头论足,照例赢得满堂彩。